開發影視視效的極限-訪深圳洛克特影視文化

他們是《哪咤之魔童降世》(下面簡稱《哪咤》)幕後的特效團隊:用了驚人的10億數量級別的特效粒子,造就了《哪咤》電影中最震撼的壹場戲——陳塘關終極之戰。他們就是深圳洛克特影視文化。

當二度拜訪洛克特的時候,他們已從原來的400-500平方米搬到了現在800-900平方米的大工作室,公司名稱也從原來的洛克特視效改成了現在的洛克特影視文化。

帶著疑問,我采訪了深圳洛克特的CEO——聶華軍。

CGGE:妳在影視特效這壹行摸爬滾打了十幾年,各種經歷能跟我們說壹下嗎?

聶華軍: 我原來最早在北京,師範畢業的偏美術,因為我就喜歡攝影這些。出來壹兩年以後掙了錢,我去北京電影學院進修,當時有壹個合作的動畫班。那時候也沒管他是電影、電視劇還是動畫,反正就覺得很高大上。那個班我們壹共22個同學,當時選了4個人去做張紀中的《神雕俠侶》,我是其中之壹,後來還跟了《大宋提刑官》、《康熙微服私訪》和《跤王》等劇組。拍攝的經驗就來自於橫店那壹年半的時間,可以說“橫漂”過了。我最早是個特效師,還幫忙拉威亞(鋼絲)呢。我們號稱視效導演,但實際上沒有這4個字的,片尾字幕寫的是電腦特技,在現場他們直接就叫我們電腦:“電腦妳過來,我們搞不定,妳們來導吧。”那時候才二十二三歲,說是導演人家也不信妳。

之後就來到了南方,深圳方塊公司正好有壹部電影《風雲決》,那時候我以為是實拍電影呢,後來才知道是動畫電影。那時候我工資已經可以拿到7000了,對方開的工資是3500,我說沒問題照樣幹,我說我有很多存款,其實有個毛線,啥也沒有,就是喜歡,想做。我幹了不到4個月他就給我開始漲工資啊,到壹年多就超過原來的了。別人做到晚上7-8點,我就做到10-11點,當時在電影團隊裏就不停偷學動畫,我自己做30個特效鏡頭,然後把坐我左邊的同事30 個鏡頭也拿過來,把右邊那30個鏡頭的經驗都偷學過來,我就有90個鏡頭的經驗了。反正就喜歡嘛,我就想做這個。可惜好景不長,深圳方塊做完《風雲決》之後就沒有電影項目了,人員壹批壹批解散。因為那時候的國內大電影特效基本都放在國外去做,比如歐美或者是韓國。然後就壹直到了2012年烏爾善的《畫皮2》特效開始國內制作,當時7個多億的票房,中國特效開始看到了希望。

但妳看我中間漏了壹個沒說的,當時我們不是都被解散了嗎,其他同事他們就去了國外的特效公司,比如新加坡的工業光魔。我也去不了,我在深圳成家了,於是就開始在深圳創業了。當時有壹個動畫原創:包子打壽司,我就把這個就收過來,開辦了壹家叫華視界的公司。這是我的血淚史啊,09年的10月創業,關門時間是11年3月,印象特別深刻。整個兩年如壹日,每天早9晚12點。當時我住在梅林,每天來回上下班跑寶安,單程25公裏。但確實很有勁,也創造了幾個不錯的成績,還代表中國入圍德國柏林電影節。除了最早的包子、壽司和蒼蠅狗這三個角色,我們還找錢組團隊,新創作了很多角色,什麼油條、燒餅、面條和餃子這些。就是我帶隊以後做了頂層設計、做了公司以後才出了這些新角色,但後來創造的這些IP被註冊走了。那個時候不懂啊,又沒有經歷過,後來我就得了抑郁癥,連續睡了4個月,還差點說要自殺。當時欠了員工薪水壹個月,我叫他們抱走電腦他們也不抱,其實很感人的。有6個跟我們壹塊兒的技術核心,他們說:我們再頂三個月沒關系啊,沒工資就沒工資。如果三個月不行,我們再頂三個月。我們幾個核心人員都這麼說,但其他員工怎麼辦呢?我讓員工提前走,提前找工作,但員工也不走,也不去找工作。但是最後我頂不住啊,心裏壓力挺大,很害怕要坐牢啊,這輩子是不是快沒了?在業界是不是臉都丟光了?就是感覺前面有壹堵墻,誰都不想見。現在回想起來,為什麼會失敗呢?因為壹年零7個月我們做了6-7個短片嘛,壹個是《食功夫》,壹個《虎年賀歲》。。。在業內還是很有名的,但作品都沒有套現,沒有任何商業模式就沒有收入,難就難在這兒了:短片妳怎麼賣嗎?現在回首,當年初創的華視界其實還是壹家比較純粹的制作公司。目前來說,這是我最大的教訓和收獲。那段經歷確實很難熬的,勞動局打電話過來,我接電話手都抖:完了我,會不會槍斃啊?!

後來是怎麼活過來的呢?就是從2011年睡了4個月後,我慢慢又緩過來。緩過來以後就開始被迫要去生存啊,但回老家我啥也幹不了,於是我還是在深圳開了壹家叫華視時代的公司,接TCV廣告來做、接宣傳片來做。那時候也是有貴人相助,就是深圳電視臺裏給我壹些資源,就開始做了壹個珠寶廣告項目,這就是壹個契機。當時壹共4家公司去招標,預算不多,大家都搞不定場地和拍攝。但我跟過劇組啊,我在橫店幹過,太熟了。我就打電話給經理——我哥們。拍廣告就壹天時間,橫店的場地壹般不好安排,但我就搞定了。就這麼壹下,然後整個珠寶圈就知道了:原來拍廣告不壹定非找上海的大廣告公司不可的!好就這樣把自己給救活了。但我那時候都不好意思跟我北京的同學說我在拍廣告、拍宣傳,覺得丟人,我就覺得還是要回到我的初衷,因為我是幹電影和電視劇的。後來我就把這家廣告公司交給核心人員去打理,然後創立了現在的洛克特影視文化(前身是洛克特視效),這在後面還會說到。

其實幹過十幾年的人都清楚,這壹行業是什麼情況。我們那個動畫班共22人,現在只剩下3-4個人還在堅持。這壹行業投資方面的回報還是是比較低的,工作強度相當大。妳看我做這個公司現在也不怎麼盈利,但最起碼能維持了。

為什麼我能堅持到現在呢?這也是基於我做技術的壹個情懷吧。妳看我情懷到什麼程度,兒子都叫聶風(《風雲》的主角之壹),但家裏沒有壹個同意的,就這樣耗了幾年兒子都沒上戶,上幼兒園了還沒名字。後來上學了實在沒辦法,必須要上戶口了,這才最終定下了名字。

扯遠了。所以我說做了這麼多年,我總結出來了,心態很重要。就比如妳要開公司,開公司哪兒能100%成功啊,不可能的,是吧。但經歷了那壹次失敗之後,我慢慢就適應了,慢慢就調整了過來。失敗了又怎麼樣?因為我喜歡啊,不行再來。所以說心態很重要。

CGGE:為什麼選擇了在深圳創業呢?另外,洛克特這個名字挺特別的,有什麼特殊含義嗎?

聶華軍:剛才第壹次在深圳創業的經歷,包括後來廣告公司的事情,我們已經談過了,現在再談談現在的公司——洛克特影視文化。

現在的洛克特影視文化就投制宣發(投資、制作、宣傳、發行),個人認為在深圳是幹不了宣和發,但投和制在深圳是可以幹的,尤其是投。因為深圳是有民間資本的,前幾天跟電影頭部圈合作的壹個制片人、出品人來我這,他就常年在深圳和北京兩地跑,有壹半多的時間在深圳,就生活在這邊。很多資本來自於深圳,去年的壹部大片大部分投資款是他找的,30多億的票房,於是他賺大了。前幾天他來我這兒,對我們公司也蠻有興趣的。我分析很多整個行業的壹些情況,比如痛點在哪裏啊?我們南方到底能做什麼?這可能是我比別人研究多壹點的,不再像以前那樣死磕技術。做企業很難的,妳去搞個技術、搞個工作室可以,自己掙口飯吃也沒有問題,但妳要做成企業那是有使命的,是吧?要不就別做企業。因為我們有制作、有特效這些堅實的基礎,另外,拍攝、後期什麼的我也不陌生,那麼整個制作流程我就深挖,看看我們在深圳到底能做什麼,又能做到什麼有高度?思前想後,那還是特效。這也是我2007年來深圳做《風雲決》以後壹直的情懷。我們目前的業務就是基於圖形圖像學,來為行業提供內容創作的服務,因為無論是真人實拍的電影還是網絡大電影,包括高端壹點的廣告啊、還有數字化的內容啊、還有動漫這壹塊,他們都需要特效。現階段我們除了特效,還有燈光、渲染、毛發和布料解算,甚至我還有Concept(概念設計)呢,所以其實還是壹條線:基於圖形圖像學對外提供服務。所以說全流程我們也不陌生,這個也是我們的發展方向。

關於洛克特名字的由來:做三維特效的時候,很多軟件裏面不是都有壹個locator(定位器)嗎?我們的公司名稱就是從locator音譯過來的。

我們的品牌會階段性地進行升級,目前定位就是電影視效創作,因為我們已經跨過了制作的階段。洛克特這個公司其實很新,2017年10月成立,深圳這邊是總部,在北京有分公司,另外吉隆坡那邊我們還參股了壹個團隊,有30多個華人,常年做Neflix、韓國和日本的代工。2018年的時候,我們接了好多活,就是因為我們有分支機構有人手啊,我們就敢幹了,就這樣很迅速做了起來。當時整個定位還是想得比較遠的,去年我們甚至還想過在溫哥華島成立壹個分公司,在想怎麼去接國外的活兒,利潤可能會高壹點兒。所以我們這幫人呢,有從新加坡回來的、從好萊塢回來的、從北京回來的。我們幾個反正都是幹10多年了,可以說是中國最早壹批做視效創作的。

跟別人不壹樣的是,我們有自己的研發部門。我在想,這麼苦逼地幹特效、幹制作的,哪裏有未來?沒啥未來的,那我們是不是要差異化壹下,好歹我們在深圳啊,深圳不是高科技城嗎?所以說搞壹個研發團隊,然後可能搞c++語言、搞圖形圖像學什麼的。有了研發部門之後,我們才敢去接《哪咤》的特效去做。

我們通過去年壹年把“產學研”給做出來了。比如我們公司旁邊1樓還有個影棚、還有設備。我們沒那麼多錢去買,但我們可以整合,我可以帶項目過去,幫他們培養人;比如對於學校來說,他們不是希望學生能有項目的實戰經驗嗎?那我們去年就帶他們壹起做了《扶搖》,這種模式即讓學生得到了真實的項目經驗,又解決了我們企業的人才問題,壹舉兩得;然後,在科技領域我們就更沒有問題了,因為我們就在深圳。我們開始籌備成立壹個研究院。

然後妳看我們這個品牌開始升級了,原來是洛克特視效,現在是洛克特影視文化,因為現在我們要開發內容。我們已經拿了IP改編電影,我也有同學常年做發行的,同時還在長沙做壹個二維的小成本項目,就是壹個IP。另外還有壹個壹線導演的電影合作,用俄羅斯的故事改編的壹個輕喜劇軟科幻片,挺好玩的,很搞笑。還有其他項目就不壹壹介紹了。

CGGE:據說洛克特也參與了《哪咤》難度最高的特效鏡頭?

聶華軍:《哪咤》是這樣。當時是2018年的10月份左右。其實那時候我的特效團隊是沒有空檔的,但是我看對方提供的壹個5分鐘樣片,就是太乙真人玩火焰槍那壹段,很搞笑啊。我看風格特別有意思,這個項目還是可以接,要碰壹下,然後我就答應了。但後來拿過來才發現全是淚水啊,因為項目的要求高得很,效果上直接跟好萊塢的特效對標,預算還低,咋做啊?我當時不敢簽,但這樣好的片子我們還是想要參與啊,怎麼解決呢?我就想了壹招,我先給做測試。其實他們不需要我們做測試的,我們的實力就在這兒。但當時我不敢接,我就說:要不這樣,我先做測試,測試通過了我們再談。我也不談價格,我也沒談合同,我們就先做測試。大概做了10天,測試就通過了,我才有信心去簽合同。由於人手不夠,我們不敢接那麼多鏡頭啊,《哪咤》的特效鏡頭有1000多個,後來我們把難度最大的100來個鏡頭接下來了,比如陳塘關大戰,還有天劫那壹批鏡頭,都是特效的重頭戲,反正就是這樣。後面周期不停地地延後,當時說3個月幹完,結果4個月都幹不完,又延到5個月,後來又改成6個月,因為效果要求確實很高,也在不停修改。後來文章(《哪咤》制片人)就過來安慰我們,琢磨著年後看怎麼把導演對付壹下(笑),最後還好。陳塘關決鬥那壹場很難的,包括我們的算力這些都不夠。除了水的特效,還有閃電,還有臉的碎裂特效。但員工其實幹得挺有勁的,我感觸最深的壹點就是,《哪咤》越提修改意見,員工就越興奮,說明修改意見的方向挺明確,越改越好。員工他們都是狠狠自願加班,加班最多的時候近兩個月倒休。當中最大的難點還那種大體積的粒子算法,壹般項目就幾千萬的粒子級別,我們做《哪咤》直接上到10億級別的,根本算不動,之前沒這樣幹過。我們後來就研究將整體分拆成10塊、幾十塊,甚至上百塊,然後單獨運算,最後再拼在壹起。所以有研發部門還是個好事情,最後還是通過技術手段解決了。

《哪咤》另外壹個值得分享的,就是這個協同,幾十家公司的協同。這個不簡單,而且沒有協同工具,完全是靠人!妳看這項目是怎麼提反饋的,餃子導演接到我們提交的鏡頭,就開始對著鏡頭拍視頻:這個地方呢妳要這樣改,那裏要這樣改。這種溝通方式很傳統,但還挺直觀的。另外,《哪咤》的劇本結構也特別好。

CGGE:貴公司現在規模還不算大,但居然有自己的研發部門,讓人驚訝。請給我們介紹壹下?

聶華軍:目前這個研發部門,我們也是剛剛起步,還是停留在類似於技術老大帶隊去開發壹些工具,解決目前的特效技術的壹些痛點等問題。我們的目標其實定得更高,比如說成立壹個圖形圖像學的研究院,然後再應用到我們的特效領域。就比如說我們做壹個龍卷風,做《哪咤》那個天劫的特效,我們原來可能要花20天才能出壹個鏡頭,但如果激發出更大的算力,我也不用那麼復雜了。作為特效來說,說白了他不過就是開發圖形圖像的算法,激發硬件的算力。

來源:CGG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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